讀書是在別人思想的幫助下，建立起自己的思想。

 

之于一個民族，閱讀之功用在于閱古察今、博引萬流之長，任何偉大的民族都擁有燦爛的文化，任何燦爛的文化最終都會集結(jié)在書籍之上，繼而愈積累愈強大愈自信。

 

譬如偉大的中華民族。

 

之于一個人，開卷有益的滋養(yǎng)可以滌蕩靈魂，啟迪智慧，構造起強大的精神后花園，寵辱不驚地于現(xiàn)世安居，同萬類友朋，向惱絲和解，余留愛與溫玉在心。

 

譬如我們的采訪對象，全國政協(xié)委員、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、現(xiàn)代出版社社長臧永清。

 

他是一個讀書的人，是一個出書的人，更是一個愛書的人。

 

3月4日中午，兩會小組會忙碌履職間隙的休息時間，臧永清匆忙地吃過午飯，簡單處理了一些公務，便與記者回到房間交談起來。

 

他的兩會行囊很簡單，幾件春裝、幾本厚書。一本茅盾文學獎得主畢飛宇的新作《小說課》攤開在書桌上——一本從作家的視角解構《聊齋志異》、《紅樓夢》、《殺手》等國內(nèi)外文學名篇的新著。

 

“這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剛出的一本新書，也是‘大家讀大家’系列叢書的第一本，出版這套書的目的就是讓大家（普通閱讀者）來分享大家（文學家）的閱讀經(jīng)驗，倡導中國人多讀經(jīng)典。”臧永清說。

 

翻閱《小說課》，序言中寫道，前一個“大家”放下身段，為后一個“大家”做普及與解惑的工作，合力推動當下的“全民閱讀”，使其朝著一個既生動有趣，又輕松愉悅獲得人文素養(yǎng)的軌道前行。

 

這是臧永清的同事們出這套書的初心。人民文學出版社作為國內(nèi)最知名的出版機構之一，他們也是兩個“大家”之間的一個“大家”級的橋梁。

 

閱讀形式不拘一格，

 

碎片閱讀也要擷取“精彩碎片”

 

■“單純從休閑方式上說，數(shù)字閱讀同樣是很好的閱讀方式，我每天也會打開手機看些自己感興趣的文章。

 

■我們反對的不是用哪種方式閱讀，而是要盡量不在屏幕上打發(fā)寶貴的時光。

 

記者：隨著科技的發(fā)展和網(wǎng)絡交際方式的改變，如今在大城市的地鐵公交上，無論年齡性別，幾乎每個人都在用手機、平板電腦上網(wǎng)，玩游戲、看視頻，您如何看待“低頭族”現(xiàn)象。

 

臧永清：如果界定標準放寬一點，你我也都算是“低頭族”，你看我們采訪前的交流不都是通過手機上的即時通訊軟件進行的？我們不都經(jīng)常在微信朋友圈里分享一些文章？閱讀的方式并不重要，關鍵在于閱讀的是什么。

 

最早聽說“低頭族”這個詞還是在與臺灣朋友的交流時，看來這個現(xiàn)象不僅在我們這里有，包括香港、澳門、臺灣地區(qū)和國外也有。在科技發(fā)展面前，閱讀的方式趨于便捷化，這本身無可厚非。

 

但是如果長時間沉浸在碎片化閱讀當中，一是不利于身體健康，捧個屏幕動輒幾十分鐘，久而久之，頸椎肩膀肯定受不了；二是不利于人際交往，你看現(xiàn)在聚會的時候侃大山的時間少了，每個人都忽視了身邊的人，伺候起自己的“朋友圈”，這顯然是不好的；三是長時間的碎片化閱讀，特別是無主題的網(wǎng)上流浪式閱讀，可能會讓人讀而不思，圣人說了，這樣就會“惘”，會讓頭腦趨于迷?？斩?。

 

我們反對的不是用哪種方式閱讀，而是盡量不要在屏幕上看無聊的東西，浪費寶貴的時光。

 

記者：您日常主要的閱讀方式是什么？

 

臧永清：單純從休閑方式上說，數(shù)字閱讀同樣是很好的閱讀方式，小主題、有深度的文章傳播力強也讀來有益，何不讀之？我每天也會打開手機看些自己感興趣的文章，比如說一些歷史掌故、文史精華等，對于娛樂八卦、心靈雞湯類的東西，我不感興趣。

 

我認為碎片化閱讀并不可怕，關鍵是能有“精彩的碎片”提供給讀者。多年前，我們出版了一套《作家文摘》二十年周珍藏本，選取的也都是碎片化的文章，每篇十分鐘就可以讀完，但每一篇都很精彩，讓人讀來收益，這套書大受讀者歡迎。

 

由于工作的需要，我大量的時間還是要讀紙質(zhì)書籍的，我們要出的書無論工作多么忙，我也得抽空看看；自己喜歡讀的書，現(xiàn)在一般會利用節(jié)假日才能拿出整塊的時間去“啃”；每晚臨睡前讀讀書，這已經(jīng)成為癖好，手頭沒有書就像平時手上沒煙的感覺一樣，寢前未讀，肯定睡不好。

 

我家里的每個房間里都有書架，隨時隨地也都可以拿到書。在出版社工作了這么多年，家里的書五花八門，但都是值得一讀的，一有時間，我就會隨便找地方一坐，開始和這些書“較勁兒”。

 

從愛書人到出書匠，

 

并不是為了千鐘粟和黃金屋

 

■當年讀書那種如饑似渴的勁兒，現(xiàn)在想起來都記憶猶新。培養(yǎng)閱讀習慣的確應當從娃娃抓起，少年時形成的習慣一輩子都很難改變。

 

■人生最大的幸事就是能把愛好與職業(yè)結(jié)合起來，天天能做你喜歡的事情，從這個角度上說，我得感謝書這個偉大的朋友。

 

記者：喜愛閱讀的人一般都是從小就養(yǎng)成了良好的讀書習慣，您也如此嗎？

 

臧永清：是的。我出生在1965年，少年時想找本書讀可不容易，那時的書大多是殘缺不全的，要么少上好多頁，要么有上冊沒下冊，親戚朋友、鄰居街坊，誰家有書我都會借來一口氣讀完，都是些舊得發(fā)黃、翻爛了的書，大多是些歷史小說，我們東北叫做“大書”。

 

當年讀書那種如饑似渴的勁兒，現(xiàn)在想起來都記憶猶新。培養(yǎng)閱讀習慣的確應當從娃娃抓起，少年時形成的習慣一輩子都很難改變。

 

記者：這么愛書，是希望從閱讀里得到些什么？想改變命運的需要，還是單純地被情節(jié)吸引？

 

臧永清：愛就是愛，沒有任何的企圖。但是讀書的確改變了我的命運，我的同齡人也大多是因為讀書而被改變命運。1981年，我16歲時參加高考就被東北師范大學中文系錄取。正是因為閱讀積淀下的對書的熱愛，我才走上了之后與文學結(jié)緣、與書為友的人生之路。

 

讀書的時候，從沒想過希望從中獲取過什么，無論是千鐘粟和黃金屋。讀書也從來沒有感覺到苦，是很享受的事情。上了大學之后，讀書的機會就多起來了。開學不久就跑到離學校很遠的吉林省圖書館辦了一張借書證，東北的冬天特別冷，沒有課的時候我都會走上一個多小時去省圖讀書。從早晨開始讀，一本書還是一口氣讀完，很多時候一抬頭天都黑了。幾年時間里文學作品、哲學歷史書真沒少讀，這種“任性”的閱讀，成為我后來走上編輯、出版工作者之路的階梯。

 

人生最大的幸事就是能把愛好與職業(yè)結(jié)合起來，每天能做你喜歡的事情，從這個角度上說，我得感謝書這個偉大的朋友。

 

記者：您如何評價當前的圖書出版市場狀況？現(xiàn)在的暢銷書很多都是理財、勵志類的書籍，很多經(jīng)典的書籍要么在實體書店中束之高閣，要么在網(wǎng)絡排行榜上不見蹤影，您如何看待？如今的書中還有千鐘粟、還有顏如玉嗎？只剩黃金屋了嗎？

 

臧永清：隨著經(jīng)濟社會的發(fā)展和受教育水平的普遍提高，可以說如今“全民閱讀”的氛圍越來越濃厚，這從圖書出版上就可以看出來，有文化含量的好書越來越多，很多經(jīng)典都在不斷地重印，說明讀書的人越來越多了，大家對知識的渴求越來越迫切。

 

前一段時期盛行的跟風出書的風氣已經(jīng)得到了很好的扭轉(zhuǎn)，攢書越來越少了。理財、勵志類的書受市場歡迎，說明相關的閱讀需求旺盛。很多希望獲取財富、獲得更好生活的人能夠向書問道，面臨困惑的青年人能夠從書中得到指點與慰藉也是好事。只要是好書，不管是清湯還是雞湯，應該允許不同愛好的人選擇自己喜歡的口味。

 

非常精彩的專業(yè)書籍被束之高閣是可以理解的，它們太專業(yè)了，讀者自然少。而另一些經(jīng)典被束之高閣，說明我們對這些經(jīng)典缺少推介，沒能讓語言符號與閱讀需求有效對接。作為出版者需要加大這些方面的工作力度，把經(jīng)典的價值重新挖掘出來，讓書架最頂層塵封的經(jīng)典重幻新生。比如馬爾克斯的《百年孤獨》，很多年前真的已經(jīng)“孤獨”了，后來正是有了出版界重新包裝推介，才讓更多的讀者重新發(fā)現(xiàn)了寶貝。

 

現(xiàn)在圖書排行榜很受歡迎，盡管很多榜上推介的書偏于小眾，其實，讓更多“小眾書”出現(xiàn)在大眾視野當中也是好事，“小眾書”被更多閱讀一是可以豐富閱讀的多樣性；一是很多“小眾書”知識文化含量其實更高。

 

重回文學出版，

 

繼續(xù)為越來越多的愛書人服務

 

■讓好的文學作品滋養(yǎng)人的心靈，能夠為更多的文學家服務，出版更多高質(zhì)量的文學類書籍就是我的工作方向。

 

■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通俗作品，不能簡單地說經(jīng)典的就是好的、通俗的就是不好的，關鍵要看其傳播什么樣的思想理念、立意站位高不高、是否引導人向善向真向美、是否能夠促進這個社會的進步與和諧。

 

記者：您新近成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，領軍這個文學出版界的大社，您的感受如何？

 

臧永清：來到人民文學出版社，對于我這樣一個愛文學、學文學的人而言，是一件開心的事，仿佛一夜間又回到了那個當年意氣風發(fā)的文學青年。

 

好的文學作品滋養(yǎng)人的心靈，為更多的作家服務，出版更多高質(zhì)量的文學類書籍，就是我的工作任務。前一段時間我們出版的著名作家遲子建長篇小說《群山之巔》、著名作家葛亮的《北鳶》、王安憶的《匿名》、方方的《軟埋》等都引起了很大的反響，銷量都很大，說明大家對文學的熱愛仍在，好的文學作品仍然會引起全社會的關注和追捧；我們即將為著名作家嚴歌苓出一本新書，我已經(jīng)提前看過其中的內(nèi)容，內(nèi)容寫得非常精彩，一定也會熱賣。

 

記者：如今，網(wǎng)絡文學如今十分活躍，其改編的影視作品如《甄嬛傳》、《羋月傳》、《瑯琊榜》受到青年人的追捧，您如何看這些現(xiàn)象？

 

臧永清：網(wǎng)絡文學中也不乏精品，這些作品能夠受到讀者特別是青年讀者的喜愛，本身就說明它們文學價值是不錯的，借助于更直觀更立體的影視作品，網(wǎng)絡文學的傳播力更強大了。

 

之所以說現(xiàn)在是一個好的時代，好就好在包容與多元，文學作品能夠五花八門、百花齊放，不正是文藝繁榮的體現(xiàn)嗎？

 

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通俗作品，不能簡單地說嚴肅的就是好的、通俗的就是不好的，關鍵要看其傳播什么樣的思想理念、立意站位高不高、是否引導人向善向真向美、是否能夠促進社會的進步與和諧。

 

記者：最近，國內(nèi)幾家主要的文學期刊都相繼調(diào)整了稿費標準，您認為這對鼓勵作家創(chuàng)作的作用大嗎？如今的文學創(chuàng)作是否也出現(xiàn)了趨于功利化的傾向？

 

臧永清：提高稿酬說明了市場對作家作品的認可，盡管現(xiàn)在很多作家已經(jīng)不單純靠寫作吃飯，但是能夠獲得這種認可，對他們的激勵作用還是很大的。當務之急是要給作家以更單純、更安靜的創(chuàng)作環(huán)境，讓他們真正有時間、有精力深入生活、書寫生活，而不是被各種各樣的瑣事羈絆。

 

如今文學創(chuàng)作隊伍的狀況是好的。作家不單純是為了經(jīng)濟利益而寫作，只有保持著文人風骨、家國情懷的作家才能真正在這個時代取得成功。

 

記者：談及文學，您認為30多年前那樣文學的春天還會重現(xiàn)嗎？中國人還會重拾對于文學，對于詩歌的那種激情澎湃嗎？

 

臧永清：在我看來，文學始終沒有沒落，只是當時那種從壓抑中噴薄迸發(fā)的時代特征不再有了，那是一種特殊狀態(tài)。在如今溫暖溫和的社會形態(tài)下，優(yōu)秀的文學作品仍在不斷出現(xiàn)。譬如莫言、賈平凹、余華、蘇童、張煒、劉震云、畢飛宇、王安憶、嚴歌苓等人仍舊活躍，他們筑起了新時代文學的一個新高原。

 

全民閱讀，

 

重塑中國人自信的精神世界

 

■只有讀了、讀懂了、理解了，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營養(yǎng)才能深入到中國人的靈魂深處，才能真正領會出我們的文化究竟有多深、有多美！

 

■詩與遠方不僅是要讀詩吟詩，不僅是要有遠足旅行，還有蘊含在心里的恬靜與深遠，錘煉這種心境和意境，在我看，唯有讀書可以修煉。

 

記者：4日下午，習近平總書記來到您所在的民進、農(nóng)工、九三界別聯(lián)組會，就尊重重視知識分子、發(fā)揮好知識分子作用發(fā)表了重要講話，現(xiàn)場聆聽完總書記的重要講話，您的感受如何？

 

臧永清：心情十分激動，總書記的講話是對知識分子和黨派成員的勉勵和嘉許，也提出了新的要求，一定要不折不扣地把這些要求落實到自己的本職工作和履職工作中，作為一個在出版界工作的政協(xié)委員，就是要爭取為人民多出書，多出好書?？倳浺蔡岬?，如今知識分子群體越來越大，這就意味著我們的主要服務對象越來越多，出版的市場前景越來越廣闊，我們肩負的責任也越來越重。

 

記者：聯(lián)組會上，民進界別的趙麗宏委員作了題為《堅定文化自信，提升中華文化的國際影響力》的發(fā)言，提出要設立中國人自己的諾貝爾文學獎，您是否贊同這一觀點？

 

臧永清：我?guī)资昵熬褪勤w麗宏委員的忠實讀者，后來到一個小組共同履職，我曾經(jīng)告訴他，“我是看著他的書長大的。”我們經(jīng)常一起討論一些關于文化、文學的話題，也是很好的朋友。

 

我十分贊同趙委員此次的這個倡議，長期以來我們一直在追逐西方的文學獎，按照他們的標準去審視中國的作家作品，但中西方文化之間、文學之間，有著不同的審美和評價標準，如果中國能設立既有東方視角，又有認同度的國際文學獎，將十分有利于我們堅定文化自信，有利于提升中華文化、文學在全世界的影響力。

 

記者：從出版業(yè)的國際交流狀況看，如今中國的圖書在國外受認可的程度如何？

 

臧永清：總的來說，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提升和世界影響力的不斷擴大，越來越多的外國人對中國的興趣越來越大，而通過閱讀中國作家的作品來了解中國是很重要的途徑。這些年國外購買中國圖書版權的量越來越大，一批有影響力的作家作品也被翻譯成各種文字，在國外擁有了一批忠實讀者，他們筆下發(fā)展、進步的中國越來越多地呈現(xiàn)在國外讀者的面前。因此，我們有理由更堅定我們的文化自信。

 

記者：您認為支撐中國人文化自信的基礎是什么？

 

臧永清：我認為有兩個重要的支點，一個是博大精深、綿延不斷的中國文化，老祖宗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，需要我們不斷地去挖掘、去提升、去弘揚推廣；第二個就是進入新時期以來中國的高速發(fā)展，這其中也蘊含著強大文化推動力，如何通過出版圖書，把這些文化軟實力發(fā)現(xiàn)挖掘出來，也是未來我們工作的方向。

 

記者：由此談到，如何從樹立文化自信的高度，讓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更加豐滿？您理想中的精神世界應該是什么樣的，詩與遠方的向往還在嗎？

 

臧永清：我們之前談避免閱讀碎片化、空洞化，目的就是讓更有營養(yǎng)、更有價值的精神食糧能夠占據(jù)中國人的思想高地，用優(yōu)質(zhì)的文化產(chǎn)品滋養(yǎng)靈魂。開卷有益，全民閱讀就是樹立起文化自信的必要途徑，只有讀了、讀懂了、理解了，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營養(yǎng)才能深入到中國人的靈魂深處，才能真正領會出我們的文化究竟有多深、有多美！

 

以前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，現(xiàn)在詩意的說法叫做“詩和遠方”。中國人的精神世界里永遠都是談知行合一的，浪漫、詩意的生活和自由跋涉的旅途見聞，是世世代代中國人向往的生活方式，現(xiàn)代人也概莫能外。

 

詩與遠方不僅是要讀詩吟詩，不僅是要有遠足旅行，還有蘊含在心里的恬靜與深遠，錘煉這種心境和意境，在我看，唯有讀書可以修煉。